愿逐月华流照君

Struggling to face what can never be faced

审判官和他的鸟(上)

鸟妖红x审判官启

沙雕中篇

真的没有用标题来开车……

(求红心蓝手和评论鸭!)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 夜来香闭合的时候,神明的雕像迎接第一缕阳光。

  随后,整个城填都被唤醒,神殿的钟声敲响,鸡鸭被放出圈栏,夜间在街道上肆意打闹的猫咪此时销声匿迹,只有只几只流浪狗无事的四处搜寻。磨坊传出声响,面包铺散发香气,窗户和门被推开,街上的行人预示着一切都苏醒过来。

  阳光般色泽的蜂蜜被搅进洁白的牛乳,持着汤勺的人慢慢展露出一个同样甜度的微笑。或许没人相信,掌管着绝对权威的审判官和平民们一起住在公爵大人附属的城镇里。

  住在华丽而不显张扬的宅院中的审判官大人,每天要做的也和平民一样,在吃过早饭之后,匆忙的赶往自己工作的地方。历任审判官都身着暗绿色的衣料,却格外衬的他身材修长,容貌俊朗。受人尊敬的神明拥有自己在人间的殿堂,神殿后面便是他工作的场所,他即代表神明意志,宣判每个人的罪罚与奖赏。

  警卫拿过他表明身份的卡片,银质浮雕的“张启山”三个字在上面显得格外明媚,尽管是每天都要见到的人,他还是要一丝不苟的背诵作为审判官的守则:“审判官即代表神明意志,判定所有公民的罪罚奖赏。审判官判定无罪之人,其罪如发,刑罚当为审判官所受。”

  清洁美丽的白色大理石台阶,已经踩踏过几千回。每一次他都是那样沉稳的,一步一步的向上走。

  “滴,答……”有一个小物件滚到他的脚边。

  原来是个装饰了银雕的软木瓶塞,他蹲下身去把它捡起来,继续朝里走。

正午是发落犯人的时候,神明的雕像在作为宣判的广场上投下巨大的阴影,它曾经见证过太多次人头滚落,血污四溅。最小的罪行也有可能引发最严重的后果。一切都要听从神明的指示,审判官代表神明意志。

  然而年轻的审判官上任已经五年,一次也没有出现过血溅广场的情况。虽然他不会在审判时露出任何带有情感的表情,可是从那些被发落的犯人的结果,从每个人对他的评价,似乎可以看出他有历代判官从不曾拥有的情感。

  “偷盗,作为我邦重罪,当以严惩,念犯人历遭不幸,上赡独亲,下养姊弟,事出有因,从轻处罚。所盗之物俱以变卖,当按双方协调进行赔偿,除工时外,另做三个月义工。”

  说的义正言辞,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重罪呢。

  副手评价他,总是带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……悲悯。

  然而,城镇的治安并没有因为他的悲悯而混乱。

  年轻的审判官很有些来头。

  张启山向工作的神殿后方走去。树影投在他的脸上,叶间的缝隙斑斑驳驳的洒下光点,在他的脸上映照出一片一片的光斑。

 

 

  近来城中却总是传出有盗贼作遂。

  就像是那些没头没尾的江湖传说那样,没有人看到过盗贼的真实面目,唯一目击它的,就只是见一个飞快掠过的黑影。丢了的东西也非常有意思,名画古籍从来不动,大块的黄金白银也没有过引起他的注意,丢的都是些小巧物件,鸟蛋大小的夜明珠,未经打磨天然圆润漂亮的珍珠,各式各样的宝石,盘得锃亮的铜币,水晶瓶,玻璃钮,顶针,银汤勺……

  很有趣的是,大家都声称在原来放置这些东西的地方出现了其他的物品。这些公文上的字迹或俊秀,或稚拙,但是都严谨的按照他所公布的格式写,牧羊女的顶针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能换成百上千个顶针的戒指;议员的水晶碗消失了,换成了一把玻璃球。张启山看了报告的公文,忍不住想笑。他没想过,本邦的居民连乌鸦喜鹊都要参上一本。

  然而……

  他想到什么似得侧耳倾听。恍惚记起七月份正是城镇里四处都是喜鹊的时候,这段日子却安静的过分。

    正是午后最炎热的时分,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,没有风,也没有其他响动。

  然而事实上,这个时候喜鹊应该和知更鸟一起鼓舌,再过几个小时,黄昏将至之时,成群的乌鸦就会从城镇的各个角落飞起来,像是一股黑色的浓烟,直向远处的森林而去。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那种声音,也没有看到过那种场景了。

  “啪嗒。”

    他猛然回头,发现桌子上搁着的水晶的钢笔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小的杯子,银色的,在阳光下闪着光。

    小碗端端正正地放着,丝毫没有不该出现的感觉,仿佛慌张的应当是他。他四下看了一眼。门紧闭着,没有人进来,想来没有人会这样跟他恶作剧。唯一的出入口就只有他面前的那扇窗户,就在刚才,他走到窗前去听外面的响动,回头就发现钢笔被人掉包,很显然,这个恶作剧的小贼根本就没有机会出去,他只有可能躲在……桌子下面。

  他缓缓地凑过去,审判官有权力佩带自己称手的武器。然而,倘若能够和平的解决,他是决不愿意把手中的刀子戳到那人软软的肩胛间的肉去的。他行进的步伐安静无声,等到快到桌子前面,才抬脚轻轻的踢了踢桌子的挡板。

  挡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,倘若里面藏着什么东西的话,此时也应该知道自己已经暴露,“出来吧,如果配合的话,还可以不闹的那么僵。”他右手默默攥紧了匕首,安静的等着。

  毫无声响。

  他飞快地跳过去,扯开椅子把匕首往里伸,没有想象中的抵到人脖子上的感觉,桌子底下空空的,仿佛刚才紧张的他只是个笑话。

  真的只是他太过紧张了么。

  他四下环顾,甚至抬头向上瞧着高高的穹顶上繁复错杂的花纹装饰。面目慈祥的神明正微笑的看着自己在人间的代表。

  他拉开门,叫来自己的副手,取了一根新的钢笔。

  一根羽毛自穹顶落下。非常轻盈,飘飘晃晃,落在离审判官很远的地方,停住了。


 

  一只浑身朱红色的鸟儿,飞快的从城镇的房屋上掠过。看上去只是一只羽毛华美的鸟,但是如果仔细去观察,就会发现它的爪尖还抓着一个长条的透明东西,很显然,这东西对于它来说有些沉重。每飞过几栋房屋,它就要在一家的屋顶上稍微停一下,好像袋鼠跳跃那样,用脚蹬踢跳跃,给予自己一个向前的力。

  二月红好容易回到密密的丛林中,自己那用藤条编织而成的简单床铺,对于这个小贼来说,所有亮闪闪的东西都是他的猎物。然而他对大多数东西又只有三分钟热度,所以在偷到下一个目标的时候,常常会把上一个战利品就随手丢弃在那里。用他现在手中的钢笔来举例,他本是想知道那被他偷了水晶碗的家伙会怎么样来数落自己的罪行,就跟着公文一路到了神殿后方,谁知看了那钢笔喜欢的紧,便趁着那个拿笔的在窗前眺望,冲下来抓了钢笔又往回飞。瞧见那家伙摸不着头脑,还往桌子底下看,真是让他觉得非常有趣。站在花纹上装了一会儿壁画,他就从穹顶上的缝隙溜走了。

  然而现在把钢笔拿到手里,又觉得没那么好了。当时看那个人拿这笔在纸上写写画画,只觉得耀眼的很,好像抓着一只小太阳。他躺下来,恢复成最喜欢的鸟妖状态,握着战利品玩。

  于是,张启山拨开密密的藤蔓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:一只长了俊俏人面的朱红色大鸟像人一样仰躺在一层藤蔓上,一双爪子摆弄着他的钢笔,一上一下抛了又接。

说是大鸟,其实并不准确。他硕大的翅膀懒怠的搭在旁边,精瘦的身体覆盖着一层短羽,大概是双臂的位置化为双翅的缘故,他举着两只鸟爪子一下一下地玩弄着钢笔,好像小猫一边抱住毛线球一边蹬一样。

  这个长相奇怪的家伙显然也注意到了张启山,他把头扭过来,像猫头鹰的脖子那样灵活,随后,他忽然撇下钢笔向他冲了过来。

  “唔!”张启山急忙向后退去,同时举起匕首作为抵挡,可惜鸟妖根本就不怕这些,翅膀一挥就将匕首打落一边,厚厚的羽毛塞了他满嘴。

  他等待着那尖锐的鸟爪划开他的皮肤的疼痛,可是并没有,大鸟只是在他身边欣欢鼓舞的扑腾,羽毛糊的他难以呼吸。既然送上门儿来了,就不要怪他手下没留情面,他一把卡住鸟(人?管他呢)脖子,把它掼在地上,身后跟来的副手拿来绳索,两人七手八脚把二月红捆了个结实。

  二月红伏在地上了,两只爪子还不老实的乱蹬,想要往张启山身边凑,两个人合力把它塞入马车。

  

 

 

  “大人,什么都问不出来,这畜生似乎不会说话。”

  是吗,张启山回忆起他看向二月红时对方的那双眼睛,纯洁,漂亮,精灵一样闪着光。

  这样的生灵,精壮漂亮的身体在他身边舞动的时候,他能感受到他强烈的生命力。张启山一厢情愿的相信它是能听懂人类的语言的。他推开审讯室的门,进去正对上那双晶亮的眼晴。

  张启山拿起水晶钢笔在他眼前晃晃,“你喜欢这个?”

  鸟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,两块清澈透亮的棕色水晶里映出他的倒影。一双被束缚的翅膀拍打着,爪子也在地上蹬来蹬去,可惜被锁链锁住,无法挥动起来。张启山向后退了一步,“你能听懂吧,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,我就把这个送给你。”

  “我不想要那个,”抖了抖翅膀的功夫,鸟妖幻化形状,变成一个容貌俊朗的男人,只是双手和双脚仍然被铁链束缚着,他笑盈盈地坐在审讯室提供给犯人的椅子上。“不够闪亮。”

  是了,那些失窃的物件儿,无论大小贵贱,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,就是在阳光的照射下会发出闪亮的光。

  “我在找闪亮亮的东西,你知道我们就喜欢闪亮亮的东西,在阳光下散发出光芒。可惜我已经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。”

  张启山捏捏眉头。

  “我四处打听城里最大,最明亮的夜明珠,切割的最完美的宝石,纯度最高的金银饰物……都不够,都不是我想要的,我想要最完美的。”

  “很遗憾。”张启山轻轻转动着钢笔,“你也看见了你拿的那些东西,无论是顶针,宝石还是其他什么的,都没有像你说的这样的东西,事实上,整个城镇也没有这样的。”

    “有,有的。”鸟妖很确定的说。“有这样的东西,而且就在这附近,我知道你为了失窃的事情非常头疼,如果我得到那样东西,我就把所有的宝物都如数奉还,还告诉你们其他丢失的东西都被我放到了哪里。”

  张启山扬起一侧的眉毛。

  “我想要的是闪亮亮的东西,但是不能像烛火光芒那样虚幻不定,教人拿捏不到,不能像珍珠那样黯然无味,缺乏棱角,也不能像钻石那样经过打磨切割才能绽放光彩,我要的东西即使没有阳光的照射,也像是在闪闪发光,比世间的一切宝物都要耀眼。”

  “是什么?在哪?”

  “你。”

  

 

  城镇历来没有处罚妖物的先例,数十年前的简略记载,大多都是妖怪伤人,随后被杀死。年近三十的审判官自认为什么场面没有见过,不料却被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大鸟撩得满脸通红,只说:“如今你既已自己找到了,就应该告诉我那些东西都放到哪儿了。”

  “我可不要,”自称二月红的鸟人把头骄傲的扬的高高的,“你找到了,就该打我了。”

  “我邦没有体罚的先例。”张启山冷漠的说,“但是如果你不说,就是窝藏赃物,我就把你永远关在这里。”

  对面的男人吃惊地睁大了眼睛,露出恐惧的神色。张启山颇为自得,作为审判官,他也是有些雷霆手段的。

  下一秒,二月红笑喷出来。

  “哈哈哈!”

  他(它?)笑的浑身发抖,丝毫不顾及形象,化回原形,在铁链长度允许的范围内实际意义上的满地打滚儿,红色的羽毛呼的到处都是。

  “太好玩儿了,你实在是……太可爱了。”

  有什么好笑的。张启山不满的盯着他,他必须承认,自己没有对付妖物的经验,是人就总有害怕的东西,在意的事情,可是不知这鸟人有没有。

  二月红躺在地上直蹬两条鸟腿,张启山干脆板起脸,把水晶钢笔也收回到袖子里,“你放心,我会把你关到最深的地窖里,一点儿光亮也没有……”

  “好啦好啦不生气,我说就是了。”二月红一翻身从地上爬起来,像鸟似的抖着羽毛,“但是这些地方都非常隐蔽难找,你要带我去,而且,只许你一个人跟着我。”

  “当然可以,但是,你要带着锁链。”

  “没问题,之后你会放了我吗?”

  “……你需要先向我承诺不会再偷窃。”

  “不偷啦,不会啦。”二月红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。“我找到我要的就不偷啦。”

  按照他们商量的,二月红化为普通鸟儿的形象,一条细细的铁链锁住他的一条腿,另一端则系在张启山的手腕上。鲜红色的鸟儿立在暗绿色衣料之上,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艳俗不堪。

    二月红踩在他的肩头上的时候,张启山能感受到他的重量,鸟儿时不时低下头,用喙在他鬓边厮磨一阵。在旁人看来,这是审判官和他新养的鸟儿亲昵的表现,只有两个人知道,其实这是在指路。

  七拐八拐来到城镇边缘,张启山依照二月红的指示掀开覆盖的枝叶和石板,下面是一个由大理石作为四面墙壁的浅坑,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各种各样的亮晶晶的东西。小到银针,大到金杯。

  它们整齐地排列在阳光下,反射出的光线足以让任何一块儿能够造成光污染的物质羞愧而死。

  “好了,我已经告诉你了。”站在他肩头的红色鸟儿说道,“现在……”

  “当然,我不会忘了。”张启山从口袋里面掏出那只钢笔,“拿去吧。”

  二月红扑打着翅膀,尖尖的鸟喙啄了两下钢笔,最后很是不甘心的把它握在了爪子里。

  “还有呢。”

  “什么。”

  二月红意识到自己被绕进去了。诚然,他已经明确的表明了自己需要的东西是什么,可是对方丝毫没有一句话答应自己“以身相许”。不过他更知道,追求美人是需要耐心的,红色的鸟儿从张启山肩膀上一跃而起,瞬间变回了妖的身形,那根细细的锁链被他有力的指爪撑断,像是灰尘一样,从他的爪间落下来。张启山意识到他的力量有多么的强大,或许在审讯室中的锁链都不能完全束缚住他,他同意带上这可笑的家伙,只是为了让自己图个安心。

 “再见,审讯官大人!”

  红色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密林深处,只有巨大的双翼鼓出的风还在耳边呼呼的吹着,枝叶碰撞的声音在远处不断响起,仿佛麦浪中混入了不和谐的因素,哗啦哗啦的声音,直到很远很远的地方,渐渐的听不到了。

  张启山把掩盖放回原处,转身往回走,要公平的把失物都归还到原来的主人那去,需要做的工作不少,在向城镇中心走的时候,他听到喜鹊的聒噪。

  

 

 

  “咚!”

  大约一周以后,正在案前尽心处理公文的张启山,被一声巨响惊得猛然抬起头来。

  被扔下小东西占据的桌子的一角,张启山一眼就认出,那一定是摊贩上面用于称重的秤陀,黄铜的,在阳光下闪亮亮,即使是这样小小的一个也足有五斤重。

  他心里掀起波澜,顾不得手头的工作搁了笔就往窗口奔,把头探出窗子。神殿的后方少有人烟,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更加清晰:

  “你他妈有完没完!”

  回应他的是一片悠悠落下的红色软羽。

  这一周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煎熬,那个红色的畜生回到林子里后,不知道在哪儿又发了什么神经。整夜整夜的在他房顶上面倒腾些什么东西,他最开始并不知道,还以为是之前被判刑过的犯人前来报复,遣人去屋顶上看了也没有,可是那东西还在响,“哗啦哗啦”,搅的他心烦。

  忍到了第三天,倒不是他忽然发现了什么诀窍,而是他脆弱的天花板实在不堪重负,塌了下来。他正处于半梦半醒之中,忽然哗啦一声,什么东西一股脑倒在他身上,惊得他几乎弹起来。点了灯仔细一看,是一大堆的银珠晶球琉璃碎,夹杂着几根红色的羽毛,在灯光下显出无辜的光芒。同时传来一大串扑啦啦拍打翅膀的声音。往窗外望,只来得及瞥见一个慌忙离去的身影,再瞧瞧天花板塌下来那处的断茬,很显然不是由于重力,而是--有哪个混蛋在上面跳了一整夜的踢踏舞(也许还不止一夜)。

  他猜想,那或许是这家伙的全部家当,因为在那之后,这个坏东西开始从各处找来别的东西给他。比方说,半只镜片厚的像瓶底一样的眼镜(导致裁缝铺歇业半天),一把折断了的剑(应当属于小广场上那个骑着一匹瘸马的雕塑),沾满了油的小刷子(据说面包师傅非常有艺术性的骂了三天)当然,还有每天早上会出现在他枕边的来自遥远的河流边上的鹅卵石。它们并不会反射出光芒,但是从形态上看,它们被河水温柔的抚摸过,被月华围绕亲吻过,在它们的身上,仿佛能够听到流水叮咚作响,或者是更远处的林海被风拂过时发出的呼啸,不知道那只大鸟是否也在同风起舞。

  他简直要被气死,这个家伙很明显就像是那些无赖的罪犯那样,即使被饶恕了罪行释放之后,也不感激所受到的仁慈,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采用同样的犯罪方式,以羞辱那个曾经给予自己宽恕的法官。

  他把曾经在他床上肆意滚动的玻璃珠子全都倒掉,那些石头则被他小心地收藏起来,这样他就有了更多收到石头的频率,终于,在二月红又一次将一块石头放在他枕边的时候,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鸟爪。

  张启山从床上爬起来,手里握着匕首,抵上二月红的脖子,大鸟很顺从地躺下,露出自己柔软的腹部,锋利的爪子向下弯曲着收伏在尾巴之上,翅膀也停止鼓动,软软地铺开。

  “很好玩是不是。”审判官压抑着情绪间的不悦,匕首又往下紧了一分,二月红虽然被人拿捏住命脉,可是丝毫不见紧张,眉眼含笑看着在自己身上的男人。“您这么着急……”

  “闭嘴。”

  张启山面色阴沉,“你怎么答应我来着?还是说妖都这么不守信用。”

  “什么?什么……”

  “你说你再也不偷盗了,你答应了。”张启山的右手握住匕首,左手摁在那人不断起伏的胸膛上面,二月红身上的一层绒羽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蹭在张启山手上,那是一种肌肉混合着毛茸茸的奇妙感觉。

  “是啊,我是答应了,所以石头是河边选的,我也没再偷别人的东西以共玩乐。”二月红展开他右侧的鸟爪,像人手那样抬起来,竖起其中的一根上下点动着,“而且都是给您的东西,您要算是从犯!”

  什,什么?

  张启山手上松懈,二月红趁机从他手下逃出来,往窗外跳去。张启山赶上来,却还是慢了一步,大鸟展开美丽的羽翼,像是夜空中的精灵。他徐徐的往远处滑去,远远的,风送来一句话。

  “求偶的事,能叫偷么。”

  审判官第二次被一只大鸟撩得面红耳赤(bushi)。

 

 

  还真是。

  张启山合上面前的书籍,无神的盯着眼前的墙。

  很多鸟类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,比如乌鸦,比如喜鹊。还有不少鸟类会在求偶的时候把亮晶晶的东西作为订婚礼物,送给自己的心仪对象。

 “ 这么说,”他喃喃自语,“他是真的在向我求婚……”

  尽管这样做很蠢,他还是在镜子面前仔细打量自己。不合时宜的猜想,也许是自己的身材修长,又常年穿着绿色的衣服,导致那只蠢鸟把自己当成一棵树。

  别闹。

  窗外鸟儿的聒噪忽然停止,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哪个家伙又来到访。自从他对二月红的“求偶说”哑口无言以后,二月红就愈发肆无忌惮,常常在白天的时候,就仗着四下无人,公然以妖的形态闯入他的窗户,放下某个东西,立即转身飞走。

  “……你又从哪里拿的?”

  他常常无奈地吐出这句话,随后就立刻遣人把东西物归原主。

  然而今天翅膀鼓动的声音非常强烈,他转头去看,红色的身影正努力把自己拔高,好凭借窗外的气流飞出去。他有一种孩子在作妖的预感,立即冲向二月红刚刚落过的地方。

  “二月红!!!”

  放在地上的是一大块翡翠原石,目测有十斤重。

  鸟人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,但是他能很清晰的听见他的声音。“哎?审判官大人叫我有事儿?”

  “……别再送东西来了。”

  “那怎么行?太没有诚意了!”

  张启山一时无言,半晌才开口,“你拿这些东西给我,我是要还给人家的。”

  “何必呢。”

  那头沉默了,许久,他听见扑打翅膀的声音。

  张启山有些怅然若失的意味,回到案旁,感觉自己仿佛忘了什么,拍打翅膀的声音听起来落寞又委屈,好像无意间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不自知……

  对了!他忘了问二月红这东西是从哪儿拿的了!

 

 

  众所周知,蝴蝶在年幼的时候是肥嘟嘟的毛虫。有些品种的蝴蝶幼虫可以长得很大,为了保护他们那一身受到觊觎的肥肉,他们常常会进化出坚硬的刚毛或者毒素保护自己,有经验的鸟儿会叼住它们在石头和树木上摩擦,直到那些东西全都给摩擦干净,变成可口的美餐。

  现在,这样一只被处理干净的毛虫躺在张启山的桌子上和他四目……呃,也许是四目吧,相对。那肉虫蠕动着肉滚滚的身子不断的扭动着,好像受到什么侵犯一样抽搐着,在张启山的公文上面擦出一道又一道粘糊糊的痕迹。

  张启山把它挑起来,丢到窗外去。

  第二天是一只足有人手掌大小的蜗牛。

  第三天是晕头晕脑的肥硕蜥蜴。

  第四天安然无事,宁静一直持续到晚上,张启山躺在床上的时候,忽然从窗外丢进了一个东西,在他的床边炸开,崩了他一脸的汁液。他嗅到甜丝丝的气味,凭感觉应该是一串浆果。

  这几天积攒的怒气,随着果汁被糊的满脸爆发,他冲到窗前呼唤着鸟妖的名字。二月红刚落在他的窗台上,就被他用浆果爆头。他沉默的面对张启山的咆哮,敏锐的察觉出压抑已久的愤怒,轰然爆发的情感,他意识到对方已经忍耐他的行为很久,并且不打算再忍下去,他也感受到自己的做法给对方带来了很大的困扰。

   他垂着头,感到难过和不解,没有哪只雌性会拒绝这样的请求,虽然对方跟他是同样的性别,可是他一直坚信坚持就会有结果。但人类很显然跟鸟妖还是有很大区别的,大抵在于,不喜欢就是不喜欢,即使再多的努力也是无用。意识到这点,它的翅膀难过的耷拉下来,好像挨了一脚的小狗耷拉下耳朵那样。

   妖做事还是更趋近于动物的本性,他没有那么多的顾虑,第一眼看到了,喜欢上了,就坚持下去了。他看到那个人,就像他所说的那样,只觉得即使不在阳光下,也闪闪发光胜于世间一切的宝藏。

  年轻的审判官拨开藤蔓,眼眸如星鬓如云。承载着神明意志而仍然谦卑的心和他历尽世事的悲悯,二月红通过本能嗅得到。

  他垂下头,发出咕噜的一声,转身飞走了,翅膀沉重的在夜色中拍打,仿佛承载了许多悲伤似得。

  窗户在他身后迟疑了一会,发出嘎吱一声,关上了。

  

 

  事实证明,妖都是些很执着的生物。

  张启山再也没有在桌子上看到浆果或者其他的动物了,也没有闪亮亮的东西来阻碍他的眼,更没有沉重的石块像是要谋杀审判官一样丢进来。

  取而代之的是花朵,每天既不迟到更不缺席的花朵。鲜艳的,素雅的,香气四溢的,形状奇特的。几乎把庄严的审判所变为花圃。他的衣衫上经常沾满了花的味道,袖口也不再光洁整齐,常常沾上花粉。可恶,对于他而言,二月红的每一个举动都会对他后来的生活产生各种各样的影响。而让他自己都觉得诧异的是,他现在并不反感这样的改变。

  向日葵使他联想起南边向阳的山坡,黄灿灿的花朵与阳光是相同的颜色。带有河水潮湿气息的睡莲又让他回忆起自村庄中间穿过的小河。铃兰紧实的花瓣像是婴儿肉嘟嘟的小脸。藤萝细碎的花紧闭着,藏着隐蔽的心事。

  

  

 

  最新送来的花束让他提心吊胆精神紧张,那只是普通的花束,可是在绑绳上面却沾有血迹,他反复观察绳子上面的血,仔细推测到底是怎么粘上去的,试图判断二月红伤口的大小。

  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,他把花束丢开去。管他做什么,跟自己有什么关系?那个鸟东西被人抓住打一顿才长记性。

  不过……被人抓住,谁打谁还不一定呢。他想起二月红锋利的好像匕首一样的爪子,比他的手掌还要大上一倍,如果真的要动粗的话,他绝不会是二月红的对手。要是有东西伤害他的话,那个东西得有多危险啊……

  呸,他在想什么,张启山想,他只是担心,那是个更强大的妖怪的话,会伤害我城镇居民的安全。

  这样想着,脑海中却又浮现二月红的样子,俊俏漂亮的容颜,那双褐色的,清澈的如同水晶一样的眼睛,清清楚楚的映着自己的倒影,精壮漂亮的身子覆盖着一层手感极好的绒羽,有力的翅膀总是能卷起力度极大的风。二月红是他见过的最具有生命力,最漂亮的生灵,仿佛世间灵气集聚的作品。

  他用手指磨娑着带有血迹的系绳,盯着公文,却半天没有落下一个字。

  

 

  二月红落在窗台上,放下一束夜来香。他不敢再不管不顾的把东西往屋里扔,就把花朵卡在窗户的缝隙上,让清凉的晚风将清香送到屋里。

  窗户的旁边镶嵌了一个新物件,月光下反射出来的光落入他的眼睛。他凑过去细细端详:一只花纹美丽的银盘,里面装着清水。

  张启山听到窗外传来轻轻的笑声。

  窗台铺垫的白布上面没有留下血迹,看来是一个很小的伤口,已经愈合了。

 

 

  

 

  二月红一天都没有出现。

  张启山不动声色,处理公文,审决犯人,调查案件,心里却总期盼着,回到办公的地方就能看到新鲜的花束摆在桌子上,这个想法是多么的疯狂啊,可是他甘愿的为这个想法坠入愚蠢的梦里,神明意志代表的审判官与一只鸟妖坠入爱河,听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,像是那些非常失败的荒诞童话。

  但是,就像是二月红第一眼见到他就扑到他的身上,就像是他单凭直觉就能搜寻到二月红的所在,他能够那么清晰的察觉出自己的情感,包括喜欢,包括爱。爱,多可笑,可它就是出现了,无缘无故的出现了,在跨越物种的两个生命身上,好像磁石的两极。即使无意,也在互相吸引。与其说是直觉,勿宁说是本能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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